必須提拎著大包小包在客運總站等上數小時才能買到票;
與一車歸心似箭的閒雜人等一同呼吸、分享數小時污濁的空氣;
在高速公路壅塞車陣裡動彈不得;
一次又一次地祭拜神明和祖先,在令人窒息的撲鼻香灰裡,感謝祂們今年的庇祐。
以及──
早三個小時睡,早四個小時爬起;
大口吃下平日克制成習的雞鴨魚肉和炸物;
看著一個又一個創意欠奉、熱鬧有餘卻誠意虛假的電視新春特別節目;
發出數只平日省喫儉用才攢下的紅包;
忍受家中孩童們無止無休的喧鬧;
與遠房親戚寒喧問暖並且一次又一次以太極拳手法迴避婚事進展;
用堅強的意志力克制煙癮;
思緒永遠混沌昏沉、無法集中寫稿和閱 讀;
必須暫時停止在睡前來部G片撫慰身心的習性;
被迫戒斷在清晨被愛人吻醒,焦慮消沉的時刻有結實的體溫可以擁抱,以及每天睡前有人向你道晚安的好習慣。只能花大筆的行動電話費,暫時隔靴搔癢,聊勝於無。
是呀。我──是──雙──面──人。
和很多同志一樣,出身二三級城市或者農村鄉下,來到大都市裡求學、工作、發展事業。因為不曾和原生家庭針對「同志」一事有過正面的討論、爭吵或者妥協,遂暫時性地處於一種「相安無事」狀態。然到了農曆年假,就像永遠也翻不出如來手掌心的孫悟空一樣,我們一個個暫且擺 下在異地早已養成的生活形貌和節奏,收拾好行李(裡頭擺 的自然是最樸實保守的幾件冬衣,Bling-Bling的金屬配件和濃郁嗆鼻的香水自然一概免了),「拋夫棄友」回家軟禁幾天──當個爹娘眼裡的乖小孩。
對同志而言,「年味」之所以逐年冷淡,原因或在於此:這一整套繁複而嚴謹,甚至令人透不過氣的儀式,裡面並沒有任何一絲對於成年卻抱定單身者的體恤。所有對於來年的祈福,都以「有子嗣的家庭」作為預設前提,而拜年、送禮、發紅包,這送往迎來的學問,也統統環繞著兩家人、兩代間的交誼而成立──不然為何人們都認為:沒結婚的男女就是小孩,還有領紅包的資格?
我們被迫暫時扮演一個其實和平日的我們差異極大的角色,演一齣劇本不是由我們所寫定、而已經巡迴搬演逾千年的戲碼。演至無力處,只能悄聲自我催眠:再撐三天就結束了,等我回台北(或任何一個你所生活的外地),就有一整年再不必過這樣處處為難、寸步難移的日子,不用再忍受沒有戀人相擁而眠、兩地相思的苦處……
然而──我們能不能有自己的年節可過,有屬於自己的歲可守?
──能不能在一整年裡,有那麼幾天,在一個我們最熟悉而且溫暖的空間裡,用我們喜歡的方式,和沒有血緣卻最珍視最親密的人們一同度過?
三年前的十一月,我和另一半小宇搬進了現在的家。為了新居誌慶,也歡迎新的室友Wilson,我手繪了邀請函,發給近三十位朋友,邀他們在十二月三十一日那天,從下午茶時段開始,來訪、並和我們聚一聚。我還準備了三套菜單,讓不同時段抵達的朋友,吃到截然不同的菜色。
聚會的最高潮是在午夜十二點。我們信步走到市政府捷運站旁的頂樓,避開擁擠到不像話的人潮,在101煙火綻放間,互相擁抱和親吻,預祝來年一切都美好。煙火之後,還有朋友留下來,喝調酒看長片,直到凌晨三點才散。
第二年吃火鍋。我的、小宇的、Wilson的朋友,認識的不認識的,在不算寬敞的公寓客廳裡,舉杯互道平安。照例看煙火秀,然後「守歲」到三點。
今年跨年,香港友人B,和認識不久、卻十分可愛的一對跨性別朋友,加入了party的陣容。頂著強烈寒流,我們縮著脖子在頂樓留下合影。嘻嘻哈哈間,我望著這一夥素昧平生、今日卻有緣相聚的朋友:多麼不易,來自四面八方的我們能夠這樣在一起,過一個屬於我們自己的年!
或許 是年紀大了,對於在舊年的最後一刻以及新年的第一秒鐘,穿著光鮮亮麗在喧鬧吵雜的酒吧裡和陌生人眉目傳情失去了興趣;或許 是不再年輕了,要到家以外的地方人擠人湊熱鬧也不再有動力,寧可在家安身,吃喝躺臥。又──或者是自己的情感穩定了,生活條件也不再波折動盪了,總掛心著散落各地特別是長期單身的、或和我一樣離鄉背井在外打拼的朋友,當全城無處不熱鬧的時候,生性害羞的他們要去哪裡?我異常雞婆地,張羅著這一餐 別具意義的「年夜飯」,試圖讓大夥聚攏在一起。
B見到滿桌的菜笑說:「七天七夜也吃不完吧?」我在心裡回道:只要有你們在,只要你們都順心平安,要我做出一整年吃不完的菜,也毫無怨言啊。
老人家愛熱鬧,冀望身邊的單身男女都能有伴。我像是突然懂了這道理,也詫笑自己的提早老去。
在我扛起行囊,返鄉去過那個身不由己的新年以前,且容我以最誠懇的心,向眾位讀者拜年。多謝各位在過去一年裡不離不棄、熱情收看「男之事典」,亦忍受了不少我偶爾發懶拖稿、時而過度叨唸的毛病。願各位新的一年萬事順心,身體順意;豔遇不斷,所愛的人平平安安。
──要應徵明年邵府跨年趴體餘興節目表演,或來串門子、坐一坐,認識新朋友的,亦歡迎私下報名。
作者邵祺邁交友檔案 歡迎指教分享心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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