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e

沒辦法，榮寧二府裡姓賈的男人，個個都有性格上致命的污點：不堪、俗濫，儀表更無過人魅力──遑論性感。賈瑞是賈府的遠房族人，父母早亡，由祖父代儒教養。賈代儒受聘為賈家義學的塾掌（級任教師兼管理者），他的長孫賈瑞，則擔任班長之務。

書裡對賈瑞的外型並未多所著墨，但安排他的第一次出場，就是捲入一段淫亂至極的「男男桃色戰」（第九回）。原來學堂裡的「龍陽霸王」薛蟠（薛寶釵的哥哥），仗著自己有錢有勢，凡是生得稍微俊俏粉嫩、嫵媚風流的，他絕不放過。香憐、玉愛是人見人愛的兩朵「小花」，一直以來都是薛蟠的禁臠，這天薛蟠沒來上學、老師又回家去了，對香憐向來心生愛慕的秦鐘（和寶玉也關係曖昧），偷偷對他擠眉弄眼打暗號，兩人「到廁所說悄悄話」。不料才開口問一句：「家裡的大人可管你交朋友不管？」就被同學金榮從後面逮個正著。

想這金榮過去也是薛蟠的「固炮」，但薛蟠有了香、玉兩人後就拋棄了他。既妒且恨的金榮，這下竟逮到香憐和秦鐘勾勾撘搭，怎麼可能不大聲嚷嚷、大鬧個痛快？

被金榮一番話激得又羞又氣的秦鐘和香憐，來到班長賈瑞面前告狀，賈瑞非但沒出面調停，反也因自己在薛蟠面前失寵，妒醋香憐而搶白了他幾句。而後寶玉的小廝茗烟被人調唆，闖進來動手就打，把整座學堂弄得筆硯齊飛、雞飛狗跳，最後是賈瑞再三央求、金榮向秦鐘磕頭陪罪，才告收場。

書上說賈瑞「最是個圖便宜、沒行止」的人，在他的第一場戲裡，確實也給人沒擔當、欺善怕惡的印象。不過來到第十一回「慶壽辰寧府擺家宴　見熙鳳賈瑞起淫心」，這孬種竟突然脫胎換骨，膽敢沾惹起人稱「第一潑辣貨」的王熙鳳了。他早早藏身假山石後，待王熙鳳一路遊園賞花、戒心盡去時，突然現身攔住她去路，嘴裡說著話，一面還心不在焉地「拿眼睛不住的覷著鳳姐兒」。

賈瑞後來結局如何，你大概也能猜中十之八九了。他一步步踏進王熙鳳設下的陷阱，落了個人財兩失、賠錢又傷身的下場。他還不分晝夜、時時刻刻想著王熙鳳打手槍，害自己染上了虛症，後因誤用了道士給他的《風月寶鑑》（也是《紅樓夢》的別名之一），竟然噴出他在人世的最後一攤精後，氣絕而亡。（詳見第十二回）

這樣一個在小說前十分之一篇幅就消失、死狀還如此淒慘的角色，有哪一點能引起我的慾望呢？

第一，他夠色。不具色心的男人只該擺在玻璃櫥窗裡供人遠望，逗引不出讓人想和他貼身肉搏、打一場汗水仗的欲望。固然薛蟠也色，但他的色總免不了「財大氣粗」的暴發戶味道，「反正大爺有錢，想上誰就上誰」，不比家窮的賈瑞，色心發自本能，把他熏得暈頭轉向、兩眼昏花──也還有那一點可貴的真。

不僅是色，賈瑞的眼光也高得嚇人。尋常女（男）子他一概不要，偏偏挑上拔尖的璉二奶奶王熙鳳。豪不顧她已婚，還是個當家主事、掌管全府大小內務的狠角色。

賈瑞精蟲衝腦的猴急，使他一步步落入意中人毒設的陷阱，自己卻迷糊昏樂，以為好事已近、宿願可期。這一廂情願的喜滋滋，透著一種飛蛾撲火的憨態。用情不夠專，或耍慣了小聰明、小心機，長於在愛情裡盤算的人，是斷不可能如他節節敗退，終至小命休矣的。賈瑞不可能沒聽過鳳姐的厲害，也可能早就隱約猜到，這事透著蹊蹺和古怪，但他只因她那一丁點的「默許」，就奮不顧身闖進去──他確實傻，但他「為愛不惜性命」，被搞死了也無半點怨言，但求無愧我心。

被看上的王熙鳳說賈瑞「賴蛤蟆想吃天鵝肉」，也太高抬了自己。那兩位成天和她眉來眼去、生得漂漂亮亮的賈蓉賈薔兄弟檔，哪可能像賈瑞這樣，當她是心目中的完美女神，巴巴望她下凡來說兩句話，而後什麼也豁出去、連命都不管？

當脣紅齒白的賈蓉假扮鳳姐，深夜來到和賈瑞相約的空屋裡，賈瑞餓虎撲羊般一把抱住，上了炕親嘴扯褲子，滿口還「親娘」「親爹」亂叫，「拉了自己褲子，硬幫幫就想頂入。」這一幕該算是全書最鹹溼露骨、也最讓人怦然心跳的男色描寫（一旁還有賈薔偷看呢）。我不禁岔開路想：當賈瑞發現肏錯了人，熱燙燙的肉柱當場嚇軟，賈蓉賈薔這對平日就「玩在一起」的好哥們，會不會乾脆脅迫賈瑞趴下，接受他們的接力輪幹，甚至「雙龍入洞」呢……？

雖然最後落了個遺精而死的下場，但從他死前活躍而大量的手淫紀錄看來，正說明他不但慾心熾盛，性能力也很驚人。和這樣的男人睡一晚，你大概才能知道什麼叫做被掏心掏肺對待、「抵死纏綿」的滋味──有任何男人在同一個晚上在你身上連續高潮過七、八回？就算你沒那麼愛他，但是他愛你，愛到筋也痠了睪丸也痛了、連一滴也射不出來了還是苦幹實幹拼著命堅持要射，像「明天世界末日就要來到」那樣昏天暗地……你多少會為他在心裡留個特別的位置，偶爾想想他，想想那一晚你像個王子或公主、受盡取悅與榮寵，恍如天方夜譚般的奇遇。

有色，而且有（憨）膽，敢想他人所不敢想，敢出手攀他人之所不敢攀──還比誰都愛幹。說到底，我把賈瑞揪出來、乾燥地慾望幾番的原因只是：這樣的男人，現在竟不多了。數數你的周遭：有多少個秦鐘、香憐、賈寶玉和薛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