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媒介改变世界,数码影像产品把电影的体制彻底改写:它不是体制内,也不是体制外。自成一体使《旧约》丶《我们害怕》丶《人面桃花》丶《美美》丶《唐唐》频繁亮相国际影展。它们的影响力,已经不仅于中国。
于同性恋电影制作者,电影应该没有政体,没有政权,没有首府,没有官僚也没有民众,他们和我们只有一些各负其责的合作者,在胶片上丶DV卷带上丶数码硬盘里书写着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中国同性恋的现实与历史。
有了作品,还要面临展示作品的困难。2001年,北京同性恋电影节组委会正式建立,12月,第一届北京同性恋电影节在北京大学成功开幕,之后在政府部门的阻止下仓促闭幕。2005年,第二届电影节在北京大学开幕,很快被官方赶出校园,易地举行。2007年,第三届电影节,我们不得不以论坛形式在偏远郊县举行。
在中国,拍摄同性恋电影是地下的,放映同性恋电影是地下的,举办同性恋影展是非法的丶要被取缔的。但是,我们在政治封锁中,把影展坚持下来。摇摇晃晃中,影展产生了广泛的影响力。北京丶上海丶广州丶杭州丶南京等地的大学丶同志NGO,在近三年中以不同形式与规模举行了酷儿电影的放映与讨论。
北京同志影展史话
History of Beijing Queer Film Festiva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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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杨洋
第一届北京同志影展始创于2001年(当时名称为中国同性恋电影节)。同一年,中国精神病学会颁布第三版《中国精神障碍分类与诊断标准》,同性恋首次不再被划为心理异常的病态;同一年,湖南卫视《有话好说》栏目播出「走近同性恋」节目,这是中国电视媒体首次关注同性恋,崔子与石头成为中国大陆首批公开出柜的同志。而这一切,作为影展的直接组织者,我还并不知晓。
当年,北京大学影视协会一群天真喜欢电影的孩子时常在校园里组织各种在那个时期还被称为是「地下电影」的放映活动。那年秋天开学初,影协筹划组织了「运动的视域」独立实验影像作品展映,我们第一次打电话给电影学院的崔子恩老师联系放映他的两部短片,在那次活动结束时候的招待酒会上,当时身为影协会长的张江南和作为宣传部长的我,同崔子第一次谈到了要筹办同志影展的计划。我们当时的想法很简单,找到那些影片和一个场地,告诉大家来看。没有想过审查,没有想过筹款,没有想过风险,只是单纯地要做一件我们认为有意义并且还没有人做过的事情。
之后,具体工作开始展开:崔子负责片目丶联系导演和嘉宾。影协负责场地丶宣传丶售票等组织工作。对校园内来说,这是影协举办的又一次主题放映活动;对于校园外,它的名字是「首届中国同性恋电影节」。既然是影协要在北大校园里举办的活动,按照规矩都要经过校团委的批准才可租借使用活动场地。因此,我们与团委的领导们玩了个文字游戏。2001年的中国大陆,同志一词尚未普及,尤其是正统行政机关里的人不会想到最普通的同志一词另有它意。因此,影协在报批时只说我们要举办一次「同志文化节」,并且轻易得到了批准。
2001年12月14日下午,首届中国同性恋电影节在北大图书馆南配殿拉开了帏幕。首场放映是蔡明亮的《河流》。开幕式预计在晚上举行,在那之前,影协的会长接到团委的电话,说是国家安全部门的人到了学校,可能会着便衣混在人群里监视影展的进行,那是一直处在兴奋状态的我们第一次感到紧张:他们要做什么?我们该怎么办?
开幕式顺利举行,开幕片为《东宫西宫》,中国大陆首部同志电影。导演张元来了和编剧王小波的妻子,著名社会学家李银河出席了开幕仪式并致辞。第二天,依旧平安无事,我们自己却开始越发地不安起来。第三天,五部国内作品的第一轮首映即将结束,而闭幕片将是当时刚刚在台湾金马影展上大出风头的《蓝宇》。《蓝宇》的国内首映吸引了大批媒体记者起来观映,300多个坐位的放映厅一时间挤得水泄不通。媒体的过渡关注也使得我们不得不当下决定对外宣布影展提前闭幕。
周一,风暴终于来临。学校团委的人正式通知影协的负责人前去接受国家安全部门和中宣部来人的审问。事件最终是有惊无险,主要的原因是,虽然我们公开放映了的所谓的「禁片」,但是只限于录像带和碟片,属于非正式的放映;影展的内容主题并非非法,并且遵守程序报批团委审查并且通过。因此,影协的学生并未因此承担任何责任,当然,影展也不可能再继续下去。
中国大陆第一届同性恋电影节轰轰烈烈地结束了。此后三年内杳无消息,就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参加过电影节组织的学生陆续离开影协,新一届的会员每逢去团委报批活动,去南配殿租借场地,总会遭遇百般刁难。而这样的平静一直持续到2004年年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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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杨洋
2004年底,第二届同志电影节开始筹备(并由「中国」更名为「北京」同志电影节),并得到了北京爱知行研究所负责人万延海与现象工作室负责人朱日坤的合作支持。爱知行负责筹款,预算为30,000人民币。片目方面,除了大陆自2001年以来的新作品,第一次增加了来自香港和台湾另外两个重要华语地区的影片(《蝴蝶》丶《好郁》和《艳光四射歌舞团》)。为了告知公众这是四年前第一届电影节的延续,同时也因为没有找到更合适的举办场地,我们选择了北京大学校内的百周年纪念讲堂多功能厅作为放映场地。于是,我们再次与北大影视协会合作,以举办社团活动的名义,申请时举办关于性健康和艾滋病预防的教育纪录片展映。
为了安全起见,我们这次在宣传方面比四年前谨慎了许多,一直封锁消息直到开幕前三天,尤其是电影节的时间和地点,卖票也是通过email私下联系,媒体方面仅仅通知了外国媒体驻京的记者。
开幕当天是4月的一个周五的下午,像01年一样,先放映影片,晚上再举行开幕仪式。为了保险,不引起放映厅工作人员的注意,在第一场放映之前组委会没有讲话,没有摆放海报或者横幅,志愿者在放映厅门口丶校园内以手绘的彩虹旗标志作为给观众的路标。然而在开幕式开始前10分钟,放映员发现了写着「第二届北京同性恋电影节」的海报,立即向他的领导汇报。经过许久交涉,讲堂最终以「他们只接受高雅丶学术的演出」为由,把电影节赶出北大讲堂。在组委会与讲堂负责人争吵丶交涉的时候,学校的保安把所有等待入场的观众拦在门外,很快北大的三角地附近聚集了几百人。当我们看到交涉的结果希望渺茫,便吩咐现场的志愿者抓紧时间记下了观众的电话号码,告知他们电影节组委会将另外通知放映地点或者安排退票。
那天晚上我和崔子还有朱日坤在现象工作室的办公室里呆到深夜,打电话尝试各种可能的解决方式。最终,纪录片导演韩涛(他的电影《宝宝》参加第二届电影节的放映)提出他在北京798艺术空间与高氏兄弟共同拥有一个场地空间,带有放映设备,可以免费提供给电影节使用。于是我们连夜通过手机短信通知了那些留下电话号码的观众,第二天早上用海报和宣传册把韩涛的平民影像空间布置成电影节的现场。大约有200多观众不辞辛苦地从北京城的西边赶到东边,绝大部分观众对我们临时改换场地等等突发事故没有任何怨言。电影节在一天半的放映之后结束,虽然场地条件有限,大部分观众只能站着或者坐在地上,但是现场交流的气氛很好。由于放映地点的改变没有发布任何公开消息,放映交流活动也因此没有受到干扰。
在那之后,组委会开始反思电影节的组织策略和将来的出路,宣传的立场和策略成了电影节最大的难题,甚至比资金的筹措还要困难。电影节的功能和意义何在?谁是我们的观众?口号也许不是最重要的,重要是让更多的人看到这些影片,看到并分享影片中那些人物的生活和情感。于是,电影节开始了走出北京的第一次尝试。2005年11月,我和崔子为巴西「MixBrasil 性的多样性」影像节策划组织了一次名为「World Mix, Queer China」的中国同志电影特别展映单元,总共9部影片,在圣保罗丶里约热内卢和巴西利亚三个城市巡回放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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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范坡坡
电影节在几经周折之后又变了一个中文名,并且终于决定一直用下去:北京酷儿影展,英文名:Beijing Queer Film Festival。
第三届影展是我第一次加入影展工作,亲眼目睹了组委会经历的种种艰难:资金丶场地丶时间……我们的计划从2007年9月份一直推迟到12月份。
当时,正遇上栗宪庭电影基金要举办第二届北京独立电影论坛,而他们的执行正好是我们酷儿影展组委会成员之一朱日坤。在朱日坤的邀请之下,我们决定将影展作为「北京独立电影论坛」下特设的「酷儿电影论坛」单元出现。对于宣传我们十分谨慎,只提前两天在一些同志邮件组中发布消息,或者以短信形式通知一些朋友,并且提醒大家不要公布到网上。
几经周折,「酷儿电影论坛」终于在07年12月2日开幕,众多社会学家丶同运人士出席了开幕式并发言。著名社会学家潘绥铭教授致了开幕辞,闭幕式则由作家童戈发言。
由于宣传上的问题,我们损失了很多同志观众,放映交流也因此变得比较特别。例如放映《征婚启事》之后,有观众问周耀武导演:「难道你觉得同性恋是正常的吗?」周导演很诚恳的跟她交流了自己的观点,虽然他本人不是同志,但是身边的同志朋友让他学会理解别人。观众中有的是电影制作者,有的是文艺青年,或者艺术家,这些人有一定的艺术修养,但却不见得有关于性别平等的知识,这样的沟通就显得尤为重要。虽然同志群体和非同志群体之间并非对立的双方,但是促进沟通不正是影展的宗旨之一么?我希望第四届影展,无论同异,都能在电影中找到自己的兴趣。
中国酷儿独立影像「十宗最」
文/范坡坡
一:最旺盛创作──崔子恩 |
在拍摄自己的独立作品之前,崔子恩是一位大学教师丶作家。教师却不能上课教书,作家却屡屡遭到出版社拒绝,这些全因为同性恋三个字的敏感。99年,崔子恩做了刘冰鉴《男男女女》的编剧,并且扮演了「公厕作家」归归。2001年,他带领《男男女女》中的杨青丶于博丶孟诺交出了《旧约》,自此旺盛的创作一发不可收拾:《丑角登场》丶《哎呀呀去哺乳》丶《夜景》丶《星星相惜吸》丶《少年花草黄》丶《副歌》丶《我如花似玉的儿子》……直到最新的纪录片《志同志》,走遍世界各地影展。与此同时,他的书也得到出版:《桃色嘴唇》丶《舅舅的人间烟火》丶《伪科幻故事》……同时他也是北京酷儿影展的主要策划人,受邀在国内外讲课。创作力非常旺盛。 |
二:最多才多艺──石头 |
前面提到崔子恩有十八般武艺,那与之相比石头更是有七十二变本领。本来是画家的石头主演了《今年夏天》,自然毫不矫饰的风格呈现在观众面前。继而拿起自己的DV机,拍摄完成《女同志游行日》丶《女人五十分钟》丶《我们要结婚》等纪录短片。2005年她和女友明明还一起出演了崔子恩的《石头和那个娜娜》。她的绘画和摄影作品也陆续被国内外美术馆收藏展出,女性主义表达在国内艺术届是弥足珍贵的范例。 |
三:最熟悉面孔──孟诺 |
在第三届北京酷儿影展上,孟诺的面孔频频出现:《石头和那个娜娜》中,他扮演一个女变男的变性人;《箱子》中则有一段虐恋床戏;《征婚启事》中坚守爱情的孟诺打赢了保卫战;《春歌》是孟诺自编自导自演的短片;《再次遇见你》也有他的客串。最早参演《男男女女》的时候他就展示了表演天分,后来在崔子恩的影片《旧约》丶《独生子:向左向右向前向后》得到延续,孟诺无疑是这个阶段酷儿影像最重要的演员。 |
四:最个人风格──程裕苏 |
2001年,从澳大利亚留学回来的程裕苏拍摄了非常有上海都市风情的《我们害怕》,与作家棉棉的合作很有默契。晃动的镜头,粗砺的影像风格让他在国际上屡获大奖。《目的地,上海》则忽然转变成静止冷酷的画面,但与前作相同的是对都市生活的关注,和酷儿话题的延续。程裕苏的这两部影片可以让观众对上海的市民生活可见一斑。 |
五:最文艺青年──朱一叶 |
朱一叶已经拍摄了两部女同志作品:《啦啦啦》和《小树的夏天》均入围了都灵等国际同性恋电影节。当观众问到她是如何筹得资金,如何维持生活的时候,她依旧语气缓慢地说:「我爸觉得理想比什么都重要。」这个颇具理想色彩的女孩非常具有文艺女青年的气质,影片中的音乐和诗歌运用丰富,也经常出现一些奇丽的画面。她在郑州还经营着一家书店,经常有公益性的文艺活动举办。 |
六:最酷儿影片──《唐唐》 |
《唐唐》这部影片的主角唐唐是一位反串表演者,他曾经和男孩相爱但失败,后来他和倾慕他的拉拉熏生活在了一起。这是一部融合了纪录片与剧情片,令人惊讶的作品。影片包含了L(Lesbian女同性恋)丶G(Gay男同性恋)丶B(Bisexual双性恋)丶T(Transgender跨性别),流动的性别和性取向使这部影片显得非常酷儿──并且这是导演张涵子改编自真人真事噢! |
七:最惊艳变装──《香平丽》 |
影像作者蒋志曾是画家和装置艺术家。当他接触到深圳的变装表演的时候非常惊讶,于是创作了剧情与纪录混杂的《香平丽》。片中香香的扮演者雌雄难辨,非常美丽。影像也因为蒋志对视觉的独特感受显得非常独特。深圳的城市面貌,海洋的独特色彩都让人感到惊艳。香香企图掩饰自己的性别,但最终还是被识破了。最终这种美丽显得有些凄凉。 |
八:最忠实记录──《人面桃花》 |
同样是表现跨性别人群,杜海滨与蒋志和张涵子都有不同。作为有着丰富经验的纪录片作者,《人面桃花》非常扎实的手法记录了成都「飘飘」们的生活:表演丶嗑药丶娱乐丶服务……同时也有历经沧桑的前辈颇为严肃的讲述自己的人生经历。毫不猎奇的忠实记录,加上独特的双画面表现手法,也让这部影片赢得不少国际奖项。 |
九:最执着坚持──《北京同志亦凡人》 |
《同志亦凡人》本是美国热门剧集(Queer As Folks)的中文翻译,2007年在北京开播的一档网络脱口秀,引用了这个广为人知的名称。当年几乎同时上线的还有《同志放轻松》丶《同志沙发》等节目,但到2009年,几乎只有《同志亦凡人》一直还在坚持并且日渐成熟。有了基金会支持,更新了设备,增添了人才,在北京的各个同志场所经常可以看到这个团队的身影,记录着这个时代的动作。 |
十:最商业探索──《孤火》 |
导演韩尘是上海一名影视专业的学生,87年的小朋友。2007年他自筹资金在武汉带领大家猛干半个月,加上断断续续将近一年的后期制作,完成了《孤火》。影片具有丰富的商业元素:三角恋丶谋杀,以及颇得同人女喜爱的男演员。虽然叙事上有些不足,但是相信韩尘未来的前景非常可观。这部影片入围都灵同性恋电影节的同时,韩尘也开始创作一部有关上海同志生活的纪录片。 |
本文原载:《点》杂志2009.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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