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e

坦白說，剛看完《夢斷白莊》（Brideshead Revisited）的時候覺得自己有點被騙了。當然，這跟我閱讀的目的與預期會讀到的內容有關。《Brideshead Revisited》的確有同志情節（儘管唯一的床戲是某男女擔綱演出），也的確隱晦而曖昧，諷刺時更具備了英國味。但更多時候，我深深地覺得，這其實是一本宗教小說啊……

好久沒看皇冠名著精選系列了，剛開始翻的時候，那種譚寶蓮vs.白莎莉的古早藝名譯名真的很有趣（還有主要人物表呢），有些句子大概是現代的譯者翻不出來的，整本書看起來非常有味道。

你該記得我並非英國人，不能瞭解你們為什麼這麼渴望表現出教養良好的樣子。我覺得英國式的虛偽做作比英國式的道德禮教更可怕。

pp.282-283

《Brideshead Revisited》的故事其實很簡單，實年36歲的Capt. Charles Ryder在二次大戰（World War II）將結束之際，很偶然地，在某次轉移陣地的時候，他又再度回到了白莊。儘管衰頹傾破，但多年後依舊的景色，卻觸動了他的心弦，將他帶往那人事尚未已非之際，他與費家（The Flytes）相識的開始……。

在這戰時的灰暗早晨，我的心中縈繞著揮之不去的回憶。

這些回憶都是我的生活──因我們除了擁有過去外，實在不曾真正擁有過什麼---已逝回憶便如影隨形的伴在我身邊。回憶就如同聖馬可教堂廣場的鴿子般無所不在，或在我腳上跳躍，或停在我肩上啄食我口中的餅乾，繼而被驚動了，便瞬即拍翅飛去，廣場上一空，天空中盡是一片展翅高飛的鴿影。那天早晨，我的回憶亦復如此。

回憶是生命中最富活力的時刻所留下最值得記憶及信守的片段，是人類精神中短暫的靈感迸發，藝術的泉源。

人類的靈魂珍愛這種稀有的時刻，沒有了回憶，我們便很少會感覺孤單或團結一致；在這世上，與我們為伍的便是這些回憶的寶藏。

p.239

《Brideshead Revisited》採用回憶式的寫法，從Charles Ryder和Sebastian Flyte（費白羣）兩人於牛津一見如故（被帶壞？）開始，詳實生動地描繪著這個貴族家庭的繁盛與沒落，以及宗教在家族成員間隱約卻深刻的影響力。

前半段的學園生活中，兩人幾乎整天嬉戲打鬧、喝酒肇事，大一生活過得非常燦爛。看著Charles的表哥老是叨叨唸唸著某些事（要認真讀書啦、要對時間有所規劃啦……balabala……），我一邊讀著，一邊忍不住想，是不是有些事得到了某些年齡，你才有可能體會老生常談的重要性？

別把教授當做校長一樣對待，就當他們是家裡的牧師好了……到了二年級的時候，你會發現時間多半花在擺脫一年級時交的朋友上……

p.36

回想起來，人真的會在錯誤的早熟及天真中虛擲了光陰。

p.37

人物的描繪是我最喜歡《Brideshead Revisited》的地方，像是老帶著一隻泰迪熊在身邊的Sebastian（這就是為什麼影集的封面幾乎都會有那隻Teddy Bear的緣故，而它在影集裡的吃重演出，也是讓泰迪熊打開知名度的關鍵之一），或是跑到學校特別找Charles「談談他和Sebastian兩人關係」的Lady Marchmain，人際手腕與翻臉時的幾場戲都令人印象深刻。然而，最有趣的角色卻非Charles Ryder莫屬。即便他深涉費家衰敗的過程，卻總是保持著一股冷淡超然的記述者口吻，也因此讓諸多讀者在討論他與Sebastian兩人的關係時，添加了更多變數。

「這兒真是個埋金罐的好所在，」費白羣說：「我希望能在使我快樂的每個地方都埋下一些珍貴的東西，好等我變得又老又醜又可憐時，可以再回來將他們挖出來，回味一番。」

p.34

在書中，Evelyn Waugh讓兩人全然不曾有過任何身體上的接觸（就是沒有任何可以讓讀者捉姦在床的字眼出現……），但卻透過很多橋段描寫兩人相互依賴的感情聯繫（例如某人故意發電報說他快死了，然後某人即便沒錢也要死命地殺去。到了目的地後，不但來接待的某人第一句便發出『喔，原來你就是某人口中常談起的某某某啊』，更發現其實這只是某人希望某人來陪他的小手段而已……不過這一段最有趣的卻是Charles跟他老爸的那段「啊你朋友快死了嗎？」的對話）。因此，當Charles在第二部與Julia兩人久別重逢後，迅速在乾柴上擦出烈火時，究竟這是一種「點燃回憶的技術性消費」，亦或是Charles和Sebastian本來就是同穿一條內褲的好朋友，反覆舉證的討論更讓此書增添樂趣。

那天費白羣和他父親去打網球，凱露也終於承認她累垮了，所以我們便在下午一同坐在窗邊俯瞰下方的大運河。她坐在沙發上做針線，我則懶洋洋的歪在椅中。這是我們頭一次相處。

「我想你大概很喜歡白羣」她說。

「當然啦。」

「我瞭解英國人和德國人這種浪漫的友情。這種友情和拉丁式的不同。如果不要持續太久，我倒覺得這種友情很好。」

她的神態很鎮定而認真，不像在開玩笑，但我卻無以回答。她似乎也沒期待我會回答，依然忙著做針線，偶爾停下來理理工作袋裏的絲線。

「這是一種孩子式的愛，然而他們並不瞭解其意義。在英國，男孩子在即將變成成人之前，總會產生這種感情；我喜歡這種感情，以此去愛別個男孩要比愛女孩來得好。你瞧，亞列就愛上一個女孩，也就是他的妻子。你認為他愛我嗎？」

「說真的，凱露，你這問題真令人尷尬。我怎會知道呢？我想……」

「他不愛我。而且一點也不愛。那麼他為什麼要和我在一起呢？我來告訴你：因為我保護他，不讓他受到馬區曼夫人的傷害。他恨她；可是你絕想像不出他恨她的程度有多深。你一定覺得他很鎮定，很有英國格調──是個毫無情感的貴族老爺，只希望過舒服日子，不想為事煩惱，整天曬曬太陽，還有我陪著他，為他照料一些男人無法顧及的瑣事。小朋友，我告訴你，他就像座蓄滿了仇恨的火山，你甚至沒辦法和她呼吸同一國的空氣，他不願踏上英國的土地一步，只因為那兒是她的家，他和白羣在一起時也很少覺得快樂，只因為白羣是她的兒子。可是白羣也恨他的母親。」

pp.111-112

姑且不論Charles Ryder到底是gay還是bi，第二段感情是不是一種移情作用，但顯而易見的是，無論是Charles Ryder和酗酒成癮的Sebastian Flyte之間糾葛曖昧的情感羈絆，還是後來他與Julia Flyte（崔莉亞）那段瘋狂卻短暫的露水姻緣，宗教幾乎都在裡面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它任Sebastian排斥家庭並拒絕自己的性傾向（糟糕，這樣講就暴露我對兩人關係的看法了），轉而投入酒精的懷抱（甚至將感情投射到玩具熊Aloysius的身上……）；更讓Julia愛戀的火花在一瞬間燃燒殆盡，辛酸卻果斷地揮手與Charles說再見。就連貴為一家之長的馬區曼侯爵費亞列（Lord Marchmain，Alex Flyte）都因此遠遁威尼斯，卻在彌留之際讓全家人為了塗不塗油而熱鬧了整整一章。

「當我發現莎蘭對我不忠實我反而很高興，」我說：「因我覺得此後便有理由不喜歡她了。」

「她真的不忠於你？你真的不在乎？我好開心，因為我也不喜歡她。可是你為什麼還要娶她？」

「因為外在的吸引，還有我的野心。每個人都說她是畫家理想的妻子。當時我很寂寞，很想念白羣，這些都是原因。」

「你很愛白羣，不是嗎？」

「喔，是的，他是先鋒。」（←先鋒？好怪的翻譯）

崔莉亞懂得我何所指。

pp.268-269

那夜我在黑暗中驚醒了，反覆思索白天時與黛拉的對話。我想起了我對她說：「你知道我無法明瞭，是吧？」我就像匹全速奔馳的馬，突然遇見了前方的障礙物，便猛然的煞住了腳，再也不敢望一眼那障礙物；我對白羣的愛亦復如此。

p.319

除了曾被Time（《時代》）雜誌選入2005年的「All-time 100 Novels」名單之中，《Brideshead Revisited》也曾被Granada TV編成影集（1981年10月於英國ＩＴＶ播出，共11集），2003年ＢＢＣ亦曾製作成220分鐘左右的廣播劇。2008年，《Brideshead Revisited》更將躍上大螢幕與觀眾見面，而這也是本小爺乖乖翻開這本書的關鍵所在。更別提還有網友稱《Line of Beauty》（美的線條）為80年代的《Brideshead Revisited》，而《Line of Beauty》影集的編劇Andrew Davies，正是2008年《Brideshead Revisited》電影版的編劇，一連串的巧合讓人感到非常有趣。

如果你是對兩人曖昧的關係究竟可以折磨讀者到什麼程度比較感興趣的讀者，那麼小爺建議直接跳過小說朝影集下手。只是影集拍得唯美異常，請小心服用（尤其是威尼斯那段拍得好美啊～）。不過照目前的時間分配，我覺得我想趕在電影上映前Ｋ完影集……好像不太可能說……

（草稿：10.15.2007）

PS.
寫完這篇後，我上網去查了一下其他人的看法，阿媽爽家某評論的看法倒是很簡單地說出我讀完小說後的感覺。

Like most great novels, BRIDESHEAD REVISITED is about a great many things -- not the least of which is the decline of English aristocracy. But at center, Evelyn Waugh's greatest novel (and one of his few non-satirical works) is about religious faith, and how that faith continues to operate in the lives of even those who seem to reject it, and how that faith supports even those who falter badly in it.

備忘錄

蝴蝶頁的簡介 （皇冠當年的故事簡介實在是太邪惡了） 艾弗林‧渥夫──舉世推崇為當代最出色的諷刺小說作家，同時也是英國散文作家中的一代宗師；他針對現代西方社會的混亂價值，作品中充滿冷酷、勢力、浪漫的氣氛，尤其刻劃出關於死亡、虛偽、野蠻、和無理性的風格，卻又極具吸引人入勝的娛樂性質；他突出驚人的才華廣受歐美讀者的激賞，本書是他最富野心的一部不朽鉅著，多年來始終雄霸歐美暢銷金榜。 夢斷白莊──少年十五二十時，徘徊迷惘的年紀，懵懂生澀的人生，這一對志同道合的青年友伴，共任友誼超越一切、信仰只是虛無飄渺、而實質美感和放縱快感的追求才是唯一的目標；但是，當一個放蕩的父親、和一個完美德近乎聖人的母親，終於造成了無可逃避抗拒的壓力，終於將這一個悲劇從此沈浸在酒精的麻痺之中，究竟，這一對關係複雜的…… 各章的開頭 楔子 到底那是我的幻覺？還是真實可觸知的實景呢？以前我來過這個地方，對這兒的一切聊若指掌。 第一部 逍遙歲月 那天下午，我覺得我的畫彷彿有了生命，我的手指創造出了美景，那些我走過羅馬的街道…… 第二部 迷途知返 我突然也渴望他能有所表示，只要微微的表示一下，能夠讓跪在他跟前，我心愛的那個女人…… 尾聲 當初建築這兒的人並不知道他們的成果會留下什麼用途，年復一年，代復一代，突然之間……

本文原載：Vale of the Still http://silentmonster.blogspot.com/2007/11/brideshead-revisited.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