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e

請「如歌」的讀者原諒，把華語影壇上的兩位大導演閃閃發光的名字，掛在這篇文章的標題上，我真的是有變成「標題黨」的嫌疑，實際上的標題應該是：電影有性別嗎？電影有性傾向嗎？

想到這個話題，是因為最近看到一篇鞏俐的訪談。任何記者採訪鞏俐，哪能脫俗到避開張藝謀這個人物的地步？就算不涉及導演和主演的緋聞八卦，就算所謂的藝術高雅，專業一點的記者，稍微做了一點預備功課的記者，免不了地會問及她以前和張藝謀的合作。

尤其是，當年她含淚離開張藝謀的團隊，華語影壇上的黃金組合煙消雲散，最具國際影響力的華人女星，不得不雜七雜八地拍一些別的導演的戲。非常司空見慣的問題，必然是：這些導演的電影，和張藝謀的電影，作為前任御用女主角，你的感覺上會有什麼不同？

結果，鞏俐的回答，真的讓我為之一震，或者書寫成，為之一怔，這才有了這篇文章的思路，電影有性別嗎？電影有性傾向嗎？

鞏俐的意思是說，以前她和張藝謀合作的電影，可以說，張藝謀一直是在為她度身定做人物角色，當然，鞏俐的原話不會這麼囂張露骨，而是委婉地說，張藝謀導演很擅長依據演員的條件，利用演員的長處，把握演員的特色，然後成功地幫助演員融進電影角色當中，所以他們的合作，相得益彰，塑造了不少非常成功出色的女性人物形象，給世界影壇，留下了不少的經典女性電影人物。

這樣款款深情的緬懷之詞，想一想鞏俐和張藝謀的十多年情分，共同擁有的事業輝煌，大家耳聞目睹，眾所周知，一點也不覺得奇怪，或者稀奇，當然也就不會「為之一震」什麼的。

關鍵是，鞏俐在回答張藝謀和她合作的其他導演區別差異的時候，說，張藝謀在指導她幫助她在塑造他電影中的女性人物的時候，出發點是，女性的焦點，女性的角度，女性的視野。

印象之中，這是我有限的閱讀經歷中，第一次有人如此清晰地表達，張藝謀的電影有「女性視角」。如同處男處女的第一次，我自己以前從沒從這樣的性別角度，看待張藝謀的電影，也很少體會到一個大老爺們，一個眾所周知男異性戀的張藝謀導演的女性視角，經鞏俐的這麼一番點醒，所以才有「為之一震」的心理感受。

讀後久久無語，所以，也就可以寫成「為之一怔」。

其實，鞏俐之前，老早之前，我就已經聽過類似的說法，男導演的作品，有女性視角，當然，這種說法，絕對不是關於這位男歡女愛天下皆知張藝謀的電影，而是關於關錦鵬的電影。我甚至以前在「如歌」專欄文章中，記載過這樣的說法，介紹關錦鵬的時候，給他的頭銜是，不是女性的女性導演。

因為我們的關錦鵬同志，再低調，再不囂張，再不激進，再不左派，依然是一位在他自己1996年的作品《男生女相》中公開自己男同志身份的同志。

聞到一點點蛛絲馬跡的文人，恨不得掘地三尺挖出明星導演八卦的娛樂版記者，唯恐天下不亂的影評家，娛樂圈中，人家不是同志，都要寧肯錯殺三千地，懷疑這個，質疑那個，是不是同志，何況是落落大方廣而告之地自認同志的關錦鵬？自然也就老早如同貓兒聞到腥，抓住他的男同性戀身份不放。

關錦鵬是不是Ｃ，是不是娘，是不是有女性身份的認同，其實在這些說三道四的人眼中，都無關緊要，緊要的是，關錦鵬他愛男人，是個愛男人的人，在這些碼字兒的筆下，「天經地義」「理所當然」，也就給關錦鵬強制地，預設立場地，非常刻板印象地，認定他具備了女性的心態，所以，才隨之而來的一加一等於二如此類推：關錦鵬的電影有「女性的視角」。

十多年前，我在香港見到關錦鵬，和他聊天，對媒體上封他為「不是女性的女性導演」的稱號，彼此安之若素，自然而然，泰然得好像行雲流水，一點大驚小怪的心理反應都沒有，和不少異性戀的大男人，以及恐Ｃ的男同志，唯恐沾染任何一絲一毫女性氣息的心理反應，大異其趣。不是女性的女性，比女性更女性，褒義？貶義？都不在我們談話的內容當中。

這回子輪到張藝謀的電影了，鞏俐的嘴中「冒」出來一個，張藝謀的電影也是「女性視角」的說辭，我一驚一乍的心理反應，仔細想來，也蠻有意思的，關錦鵬是同志身份，有女性視角，在我心目中，好像天經地義不值得大驚小怪。張藝謀呢？

因為路人皆知和鞏俐驚世駭俗的緋聞，我認定張藝謀無可置疑是一個如假包換的男異性戀者，以一貫的「身份決定立場，立場決定視角」的習慣思維方式，在我這個不是女性的女權主義者看來，以司空見慣的香車美女為人生美夢的男異性戀者，一向將女性當成慾望客體，消費女性的性感，剝削女性的性感，擁有對女性予取予求的特權和優先權，哪裡輪得到他放下身段，穿上女性的鞋，將心比心，從一個大權在握的男性，轉換視角，在電影中體現女性視角？

由此可見，我一向在網絡媒體上衝鋒陷陣，對異性戀強加給同性戀形形色色的刻板印象（stereotype）開戰，在對待關錦鵬和張藝謀電影的「女性視角」這同一件事上，我驚覺我自己身上，也一樣不能免俗地有先入為主，我也對張藝謀預設立場，也對天底下所有的異性戀男人，有根深蒂固銘心刻骨的刻板印象哦。

電影也許本身沒有性別，但拍電影的人，有性別，有性傾向，種種微妙，盡在不言中。